讲座开始,王以欣老师首先介绍了爱琴文明的考古发掘历程。
爱琴文明的发现主要依靠考古发掘。19世纪的考古学家施里曼、伊文思等人的发掘,使希腊史前时期的物质文明得以展现。但这个时期的历史文献有限,只有一些宫殿内的经济账单,这些账单保存在以线形文字B书写的泥版文书中,透露出一些宗教信息。但这些泥版文书不是历史和外交文献,所以这个时代在某种意义上仍被视作“史前时期”。
特洛伊城的发掘。1871-1873年,德国人施里曼对特洛伊城进行发掘,发现了史前时期的城市遗址。施里曼去世后,他的助手、德国考古学家和建筑学家多波菲尔德于1893-1894年继续发掘,发掘出了特洛伊Ⅵ城。1932-1938年,特洛伊遗址由美国辛辛那提大学的考古学家布勒根进一步发掘。他们都声称找到了神话中被希腊人焚毁的特洛伊城,但他们的认识有分歧,施里曼认为是特洛伊Ⅱ城,多波菲尔德认为是特洛伊Ⅵ城,而布勒根认为是Ⅶa城。随着考古学家的后续发掘,学者们发现Ⅵ城只是特洛伊的卫城,还有更大的特洛伊外城。至于该城是否为希腊人焚毁,则无法确定,还有可能是“海上民族”或其他民族入侵所毁灭。
克里特的发掘。1900-1931年,英国考古学家亚瑟·伊文思对克里特的克诺索斯进行了发掘。从1900年开始,外国的考古学家开始进入克里特进行考古发掘,伊文思承担了传说中“米诺斯王宫”(即克诺索斯宫殿)的发掘,他发现了一座史前宫殿,被认为是传说中米诺斯的迷宫。1900-1906年,发掘基本结束,随后则是一些重建、复原、局部发掘等工作。克里特文明(也叫“米诺斯文明”)时期,共有4座宫殿,而克诺索斯是其中最大的一座。复原后的宫殿包括了中央庭院、西庭院等部分,气势恢宏,它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迷宫的原型。它既是行政中心和宗教中心,还是产品的聚集地和再分配中心。克里特文明已经具有了文字,考古学家在南部的费斯托斯宫殿中发现了旧宫殿时期的费斯托斯圆盘,上面的象形文符号与埃及的象形文字颇为相似。但这些文字迄今也没有完全释读成功,一般被认为是祈祷文。克里特文明有旧宫殿时期和新宫殿时期,新宫殿时期(公元前1700-前1450)开始流行线形文字A,这可能是克里特当地的语言。公元前1450年后,迈锡尼人入侵,主宰了克里特,爱琴文明进入了宫殿末期(公元前1450-前1100)。他们用这些符号来拼写希腊语,形成了线形文字B,用于管理宫殿内的账目收支。线形文B已经被成功释读,被证明是希腊语。
迈锡尼城的发掘。1874-1876年,施里曼发掘了希腊本土的迈锡尼城,这里是传说中阿伽门农的都城,他在城堡中发现了墓圈A。后来,学者又在城堡外发现了墓圈B,这些都是王室墓,属于公元前1700-前1500年左右。公元前1500年以前,迈锡尼流行竖井墓,此后则流行圆顶墓。施里曼之后,考古学家又发现了9座圆顶墓。其中最大的一座圆顶墓被称为“阿特柔斯的宝库”。施里曼在迈锡尼附近的梯林斯也发掘出了一座宫殿,它有一道雄伟的“独眼巨人墙”。
派罗斯的发掘。1939年,布勒根与希腊考古学家合作发掘了派罗斯城,这里发现了一个档案室,里面有大量泥板文书。这些文书都是管理宫廷账单,包括了献祭的账目记录,记录了一些献祭的神名,提供了迈锡尼时代的宗教信息。这些泥版上的线形文字B,由英国工程师文特里斯释读成功,他与柴德微克合作出版了《迈锡尼的希腊语文献》(Documents in Mycenaean Greek)一书。克里特-迈锡尼文明原本只是伊文思口中“没有释文的画册”,但随着线性文字B的成功释读,泥版文书上的许多内容能够被读懂了,克里特-迈锡尼文明也就不是严格意义的“史前文明”了。人们对古希腊历史的认识推进了1000多年,公元前2000多年的青铜时代,也被纳入了历史时期的范畴。但我们对这个时期历史的了解仍然极其有限,因为线形文字B并非历史文献,而是一系列账单,所以在某种意义上它仍然是史前时期。
此外,还有忒拜、雅典、斯巴达等地都发现了迈锡尼时代的城堡。
接着,王老师着重介绍克里特-迈锡尼时期的宗教,主要包括了崇拜场所、诸神、圣器、仪式、神职人员和崇拜者等方面。
克里特的新石器时代,崇拜的偶像多为大腹便便、丰臀隆乳的形象,这是对生殖女神的崇拜,她是大自然生殖力的化身。公元前3000年以后,克里特进入青铜时代。早期青铜时代,爱琴海岛也发现了许多母神像。公元前2000年左右,克里特岛出现了宫殿,开始进入了文明阶段。
首先是崇拜场所,克里特岛的崇拜地点包括了家宅庙、洞穴庙、山峰庙、圣树庙等。
1.家宅庙
克里特最大的神庙就是克诺索斯宫殿,它包括中央庭院、西侧的祭礼区、蛇女神殿、宝殿、御座间等部分。人们在御座间发现了格里芬神兽,它代表着超自然的力量。在后来的造型艺术中,格里芬常常陪伴在女神旁边,因此这里可能是女祭司坐的地方。而除垢池,可能是人们与地下精灵沟通的地方。
在费斯托斯宫殿和马里亚宫殿,也有中央庭院、西庭院、除垢池等,这说明宫殿本身具有宗教性。国王既是宗教领袖,也是世俗领袖。
家宅庙通常位于家宅的一角。在克诺索斯宫殿中,有一间专门用于宗教活动的房间,房间内有祭台,祭台上有三足祭桌、祭献角、双面斧、神灵和崇拜者的雕像等,它们都是宗教崇拜的象征。
2. 洞穴庙
在希腊神话中,宙斯为了躲避父亲的迫害,被母亲秘密转移到克里特岛,在克里特的山洞中长大,因此许多洞穴被认为是宙斯生长的地方,洞穴本身就被视作庙宇。克里特的伊达山洞穴、狄克特山洞中都有宗教崇拜的遗迹。在狄克特山洞中发现了青铜崇拜者、青铜牛车等,这些都是献给神的还愿礼物。
这些洞穴也有崇拜女神的。荷马史诗中提到阿姆尼索斯港有一个洞,是献给分娩女神埃蕾提亚的。考古学家发现,这个洞穴中的崇拜从新石器时代一直延续到了希腊罗马时期。
3.山峰庙
在克诺索斯宫殿的南端,有一座尤克塔斯山(即“宙斯山”),传说宙斯埋葬于此,山上有一座山峰庙。克里特人认为神灵会死,但可以死而复生,但在希腊人的观念中,宙斯等神灵是长生不死的。在佩特索法斯山峰庙的旁边的一个大坑中有许多还愿礼物,其中有动物或人的雕像。有的雕像是身体的某个部位,可能是神灵治好了疾病后,崇拜者的还愿礼物。这表明神庙具有治疗功能,与历史时期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崇拜类似。
4.圣树庙
这可能是一种露天庙宇,庙宇中或庙宇外会有一棵树。在“米诺斯指环”的印章中,一个女神从天而降,坐在神庙上,另一个女神则在海上乘船,旁边有一个摇圣树的人。画面中的圣树不大,似乎可以运往不同的地点履行宗教仪式。
伊文思等人认为,克里特人崇拜一位大女神,她以不同的面目呈现给世人,但本质上是一个神。南诺·马林那托斯(Nanno Marinatos)认为克里特岛崇拜的是一位太阳女神。也有学者认为克里特是多神教,有多个女神和男神,他们形象不同,功能各异。因此,今天看到的诸多女神像,既可以看成是一位大女神的不同化身,也可以看成不同的神,包括了鸽女神、蛇女神、树女神等。
鸽女神,她通常头顶鸽子,两手上扬,身着华丽服装。鸽子是爱情、和平的象征,人们认为这位鸽子女神可能是阿芙洛狄特的原型。
罂粟女神,罂粟具有致幻功能,很多宗教仪式都与迷狂状态相关,这可能是人们崇拜她的原因。
鸟女神,鸟头人身,这类女神可能与天界相关。
蛇女神,她的形象高度拟人化,常常被蛇缠绕或双手各握着一条蛇,着装则与克里特贵妇相同,因此她也可能是扮演蛇女神的女祭司。伊文思曾在发现南斯拉夫发现当地人有饲养家蛇的风俗,而蛇女神像又都是在家宅庙中发现的,因此他认为蛇女神是守护家宅的女神。尼尔森认为,雅典娜最初是一位护家神,在从克里特传入希腊本土的过程中,成为王族的护家神,被供奉在王室家宅庙中。因为迈锡尼战乱频仍,所以她被赋予了战神功能。
主管动物的“女兽主”,她具有驾驭野兽的能力。她常常与各种动物在一起出现。在一枚克里特印章中,女神手中持矛,站在山巅,两边各有一头狮子拱卫,一个崇拜者向她敬礼,背后是一座神庙。而在另一枚印章中,女神头顶是牛角和双面斧,两边各有一个格里芬拱卫。这种女神形象普遍存在,亚洲的库伯勒、伊什塔尔女神、阿舍拉都是女兽主的形象。此外,也有男兽主的形象,一般是他按住狮子的头或手里抓住两只水鸟,表明他是野兽的驾驭者。
树女神是植物的人格化,也是自然生殖力的化身。在一枚克里特岛印章中,一个女神坐在树底下,旁边有三个女祭司在献祭,表达了向女神献祭的场景。在派罗斯发现的金戒指印章中,也有树女神的形象,崇拜者双手叉腰,祈祷女神降临。铁拉岛还发现了藏红花女神,画面中有一只蓝色的猴子向女神奉献藏红花。蓝色猴子的形象在克里特也有发现,这可能受到了埃及的影响。
还有大女神和小男神同时出现的场景,类似小亚地区对库伯勒和阿提斯的崇拜,可能表现了圣婚仪式。除了神灵,克里特宗教中还包括格里芬、斯芬克斯等精怪,他们充当神的侍者。这些精怪形象是当时的一种国际符号,在埃及和两河流域都有这种造型艺术。
总体而言,克里特宗教自然主义色彩浓厚,他们热爱自然,壁画里充满了花鸟虫鱼等要素。
克里特的造型艺术中,经常出现的是女神形象,而在线性文字B中出现了宙斯、波塞冬等希腊历史时期的大神。值得注意的是,线形文字B中出现了狄奥尼索斯的名字,这突破了此前的认识。在希腊人的观念中,狄奥尼索斯的传入是比较晚近的事情。而线形文字B中的记载,说明狄奥尼索斯是一个古老的神,这种矛盾的原因不清楚,或许有二次传入的可能。而在开俄斯岛的一座宗教建筑中,考古学家发现其中的崇拜活动从青铜时代延续至希腊罗马时期。在希腊和希腊化时期,这里是狄奥尼索斯的圣所,但考古学家在此发现了很多克里特风格的雕像,说明此处的崇拜对象最后变成了狄奥尼索斯。这种变化的原因值得思考,这无疑提供了宗教崇拜延续性的证据。
双面斧,是女神专享的象征。根据吕底亚语,迷宫的本意可能是“双面斧之宫”,在克里特的宫殿中常常出现双面斧的形象。
公牛头来通杯(Rhyton),通常插在地上,以便让祭牲的血流入地下,可能与地下的神有关。
克里特宗教还有一系列的祭礼和庆典。在他们的想象中,神会在游行和舞蹈中降临。女祭司通常引导着游行队伍,具有很高的地位。在庆祝丰收的仪式上,有人扛着麦穗列队游行。在大型仪式中,妇女们弹奏里拉琴、跳着舞蹈,观众中有男有女,这与历史时期的希腊人不同。历史时期希腊的宗教仪式中,男女是分开的。
祭祀仪式。在费斯托斯宫殿的皇家别墅中发现了哈吉亚·特里阿达石棺画,画中的内容可能与死者的祭祀有关。女祭司身穿兽皮袍,正在祈祷,旁边的杆子上有双面斧和鸟,可能代表着神灵显灵。一个祭桌上有一头被宰杀的公牛,还有音乐伴奏,旁边是两头待宰的羊,血液通过来通杯流入地下。在献祭结束后,还会有仪式性宴会(圣餐仪式)。
摇撼圣树仪式。画面中通常是一个人在摇晃圣树,另一个人则趴在陶罐或石头上,陶罐通常是埋死人的,中间有一个女神或女祭司。一种解释认为,这是在悲悼女神的配偶的死亡,摇撼圣树可以让他复活。南诺·马林那托斯认为,这可能与过渡仪式有关,一个人要入教,必须经历一个心理上的转变过程,从一个悲戚状态转变为欢喜的状态,这些图案展示了过渡仪式的场景。
克里特宗教中,地位最高的是祭司王,负责主持各种宗教仪式。还有男女祭司,女祭司的地位显赫。崇拜者的形象通常是双手放于胸前,表示礼敬。
王老师的精彩讲授展现了古代爱琴文明在宗教上的延续与中断,而丰富的资料也让在场师生收获满满、受益良多,讲座在热烈的掌声中圆满结束。